乾元天命第9章 军匠的难题
朔风关的军器坊像个闷在铁罐子里的大蒸笼。
汗味、铁锈味、劣质炭火味还有一股子皮子受热发馊的怪味混在一起直往人脑门里钻。
几十号赤着膀子的军匠叮叮当当敲打着烧红的铁条火星子溅在汗津津的皮围裙上嗤嗤作响。
可那动静听着热闹仔细一瞧不少人眼皮耷拉着手里的锤子落下去都带着股子懒筋敲三下歇两下。
墙角堆着的半成品城防弩部件才稀稀拉拉十几套离着萧屹将军红着眼珠子吼出来的“三天内补齐五十具”的死命令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娘的!都属王八的?没吃饭还是骨头里灌了铅?”萧屹一脚踹翻了个空木桶桶身哐当滚出去老远吓得几个年轻匠户手一抖铁锤差点砸脚面上。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得像张旧弓的老匠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孙安!你是匠头!你给老子说!这活儿还能不能干?关外狄戎的狼崽子可不会等你慢悠悠敲铁花!” 老匠头孙安慢吞吞放下手里磨了一半的弩机卡榫抬起那张沟壑纵横、被炉火熏得黑红的脸。
浑浊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像蒙了层灰。
“萧将军”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不是老汉和兄弟们不卖力气。
是这‘破山弩’……它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他拿起旁边一个刚淬过火、还带着蓝汪汪颜色的弩臂部件手指在上面几处复杂的榫卯和加强筋上点了点“您瞅瞅这拐弯抹角的地方得用小凿子一点一点抠抠深了弩臂一受力就裂抠浅了卡榫挂不住弦!一个部件没小半天功夫出不来还得是手艺顶好的老师傅。
您要的五十具?就是把我们这几十号人全熬成灯油三天也抠不出二十套合格的部件来!”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烫疤的壮实匠户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怨气:“就是!这他娘是前朝工部那些坐书房的老爷们闭着眼画的图!光图好看不管死活!咱们累死累活一天下来口粮还不够塞牙缝家里婆娘娃儿饿得嗷嗷叫!谁还有心气儿跟这破玩意儿较劲?”这话像火星子掉进了干草堆作坊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和咳嗽声敲打声更稀拉了。
匠户们世代被钉死在这贱籍上像牛马一样劳作累死累活也换不来温饱甚至累死爹娘留下孤儿那股子深埋的绝望和麻木比炉火更灼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也压在萧屹的神经上。
萧屹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拳头捏得咯咯响却哑火了。
他能砍狄戎的脑袋却劈不开这死结。
军匠的苦他不是不知道。
可关外的闷雷声一天比一天近没有弩拿什么守这该死的关?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扭头看见赵宸不知何时站在了作坊门口。
玄色的袍子与这烟熏火燎的工坊格格不入脸色依旧苍白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寒霜只有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静静扫过一片狼藉的作坊、堆积的部件、匠户们麻木或怨愤的脸最后落在那张被油污和汗水浸透、钉在木架上的“破山弩”原设计图上。
赵宸没说话径直走了过去。
他伸出右手指尖拂过图纸上那些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线条。
那只手昨夜在鬼眼湖强行驾驭冰剑后皮肤下的青灰色似乎更深了指关节僵硬得像冻硬的树枝。
当指尖划过图纸上一处极其别扭的、需要多重弯折的加强筋结构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
随即他左手从袖中摸出一小截烧黑的炭条——不知何时准备的。
炭条落在图纸边缘的空白处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作坊里死寂一片。
连咳嗽声都停了。
所有匠户包括孙安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传闻中比关外风雪还冷的“活阎王”殿下。
他要干什么?画符镇邪吗? 炭条在赵宸手中移动得飞快却异常稳定。
他没有涂改原图只是在旁边空白处用极简练、甚至有些粗犷的线条勾勒出新的结构。
原本需要精雕细琢的复杂榫卯被他几笔改成了更直接、更粗壮的插销式连接;那几处拐死弯、逼死人的加强筋被拉直、简化用更厚实的单层锻打铁板替代只在关键受力点增加了两块三角形的衬铁;弩臂的弧度也做了细微调整更符合木材本身的天然曲度减少了强行弯折带来的内应力。
他甚至把弩机上一个需要三四个小零件组合的触发装置简化成了两个大部件用一根粗壮的钢销贯穿。
沙沙沙……炭条摩擦纸张的声音成了作坊里唯一的声响。
赵宸画得极专注仿佛周遭的炉火、汗臭、怨气都不存在。
只有萧屹注意到殿下握炭条的手指在画到需要精细控制的长直线时那僵硬的关节会绷得更紧手背上凝结的细微霜气似乎又厚了一分。
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处凝成一颗小小的冰珠无声坠落。
不到一炷香。
赵宸停手。
炭条“啪”一声被他无意识地按断在图纸上。
他后退半步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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